艺术 | 戏曲传统剧目的传承与再写——第五届湖北地方戏曲艺术节观后

湖北素有戏曲大省之称，除了为人熟知的“京汉楚花黄”外，还存在着山二黄、湖北越调、提琴戏等珍稀剧种，共有26个戏曲种类。在刚刚落幕的第五届湖北地方戏曲艺术节中，各个剧种轮番亮相，精彩纷呈，彰显了湖北地方戏曲的丰厚底蕴和现代活力。

本次艺术节的折子戏、小戏专场中，汇聚了湖北代表性戏曲剧种汉剧、楚剧、黄梅戏的传统折子戏，如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演出的汉剧《宇宙锋》、黄梅戏《戏牡丹》和楚剧《秦琼表功》。本次艺术节中的楚剧折子戏还包含了武汉楚剧院排演的《庵堂认母》和鄂州市梁子湖区红叶艺术团排演的《李三娘·打猎回书》。此外，提琴戏《吕蒙正赶斋》（崇阳县提琴戏传承发展中心排演）、豫剧《大祭桩·打路》（湖北省豫剧团排演）、湖北越调《伐子都》（老河口市湖北越调仙人花鼓戏艺术保护传承中心排演）这三个折子戏也顺利上演。

折子戏作为戏曲传统剧目的精粹所在，自成片段，凝结了表演艺术的精华。以汉剧《宇宙锋》为例，此版赵艳蓉由湖北艺术职业学院2016级汉剧班青年演员邹雨含饰演。邹雨含出生于2004年，尚未满20岁。这次她演“金殿装疯”一段，由汉剧大师陈伯华传人、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汉剧团蔡东燕指导。《宇宙锋》作为汉剧传统剧目，由陈伯华加工锤炼成其代表性经典剧目，《修本》《金殿》更是融汇其娴熟技艺和独到匠心，层层递进地展现了赵艳蓉被逼装疯的过程，同时注重运用眼神刻画角色，“瞪眼”“对眼”“斜眼”等眼功将“疯魔女”表现得生动逼真。而令人欣慰的是，当下的青年演员承续表演艺术精华也可谓可圈可点，前景可观。

除了各个剧种的传统折子戏，在整理改编的大戏中也能窥见传统剧目的传承。以楚剧《杨乃武》为例，该剧改编自1956年张叔仪根据同名沪剧本移植的楚剧《杨乃武与小白菜》，曾由楚剧名角李雅樵饰演杨乃武。李雅樵在“今夜不谈冤枉事”一段中编创的新唱腔尤为动听，从而成为楚剧中的保留唱段。去年，武汉楚剧院为“梅花奖”获得者、楚剧演员余维刚整理改编《杨乃武与小白菜》，对文本进行梳理，为男主角扩展了表演空间。而汉剧《夫人城》也同样是为了“梅花奖”获得者、汉剧演员王荔量身打造，由此可见，传统剧目的流变与演员的代代相承密不可分。

从文本上看，与传统意义上整理改编的路径相比，由武汉汉剧院创排的《夫人城》则对相关汉剧传统剧目进行大幅度的改写和扩充，凸显了传统剧目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在汉剧源远流长的发展历程中，虽然三国题材剧目甚多，但涉及孙尚香的传统剧目却甚是有限，主要有《甘露寺》《回荆州》《祭长江》《拦江截斗》等折子戏，其中孙尚香的人物形象几乎源于以《三国志》《三国演义》《三国志平话》为代表的文学作品，扁平单一，多作为符号化的象征。如在《甘露寺》中，孙尚香在大乔的怂恿之下假意在吴国太面前剪断头发，逼其应允不杀刘备，最终促成亲事。在《回荆州》中，孙尚香陪同刘备逃走，争取国太支持，并阻拦将士追击。而在《祭长江》中，孙尚香听闻刘备去世，执意临江祭祀，最终投水自尽。以此作为结局，虽然肯定了她的情意绵长，更是着力塑造封建伦理制度下贞洁烈女的人物形象。

在其它戏曲剧种的相关作品中，也鲜有对孙尚香这一人物形象的关注与探索。最常见的视角便是孙尚香虽然被迫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但因仰慕英雄，嫁夫随夫，迅速转换了自己的立场，元杂剧《隔江斗智》便是最早的例证，之后的整理改编也基本因循了这一路径。而新时期以来的改编除此以外，还旨在强化孙尚香这一人物的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如潮剧《东吴郡主》（范莎侠编剧、广东潮剧院演出）及京剧《孙尚香》（范莎侠编剧、湖北省实验京剧团演出）中加入了孙尚香闯营谏夫的情节，河北梆子《孙尚香》（高文澜编剧、北京河北梆子剧团演出）中，孙尚香除了劝刘备退兵之外，还为了生灵涂炭身穿孝服枪挑陆逊。

而汉剧《夫人城》以人们熟知的孙尚香形象为蓝本，充分发挥想象与艺术创造，在史料记载的缝隙中生发出新颖解读，既符合历史的内在可能性，又合乎情理。编剧舍弃了周瑜，加强了陆逊的戏份，在陆逊与孙尚香之间增添了青梅竹马的情愫，也就此铺垫了对孙尚香的最后一重碾压。在《夫人城》中，编剧为孙尚香增加的行动自主性远远超过此前的所有版本，如将“甘露寺吴国太招亲”改为“建邺宫比武招亲”，将“赵云截江夺斗”改为“孙尚香主动还斗”。在第三折《还斗》中，编剧将人们谙熟的传统折子戏《拦江截斗》进行调整，并未改变历史事实，却从根本上颠覆了主被动关系。同时，“争子”的桥段规避了落入《灰阑记》的窠臼。孙尚香与赵云虽与阿斗均无血缘联系，但疼爱之举俱是出自真心，于是在抢夺之时阿斗刚一喊疼，二人便双双松手。然而身为孙坚之女、孙权之妹，若只有当下的“不忍”，便成为了以《灰阑记》中的海棠为代表的寻常民间女子，此刻的孙尚香必然预判了执意带走阿斗的后果，因而对“儿必堕入机谋间”的“不忍”才是身为孙尚香的又一重“不忍”。

同时，编剧从未拔高孙尚香的形象，将其塑造成一个忧国忧民的近乎女英雄般的崇高人物，而是去触碰她的内心深处。于是，此版的孙尚香最让观众动容之处，依然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女子面对人生中种种两难处境所展现出的最真实的纠葛。除此以外，编剧以孙尚香为中心，延伸至诸葛亮，甚至剧中每一个人，展现群雄相争的时代中战争的背后权力与欲望对人性的摧残，使得本剧具有难能可贵的历史厚度和观照意味。

戏曲传统剧目是丰厚而珍贵的文化资源，其演出流传的历程也蕴含着从不间断的修编与发展。如何实现传统剧目在贴近当下、走向现代化的同时保留戏曲艺术精髓，并且发扬剧种的优长，实现艺术赓续和革新的整体突破，这是考量当代戏曲发展效能的重要指标。

（作者：汤晔；作者单位：湖北省文化活动策划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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