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2012年12月11日,人民网刊发人物通讯《温新阶:为清江立传的作家》(作者李鲁平),称其散文是“情趣所致、随意为之、自然而然”。6月8日,《兄弟同台》微信公众号刊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朱白丹对知名作家,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温新阶的访谈录,在文学界引起广泛热议。读者荷心竹语留言:“高人不装,装者不高。这篇访谈是一位资深作家向初学者的一种坦诚建议,大有禆益。采访者的水平也很高,切入点精准深刻。受教!”现将访谈录予以刊发,以飨读者。
访谈嘉宾:温新阶,男,土家族,湖北长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宜昌市文化名家。作品散见《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山西文学》《作品》《长江文艺》《芳草》《当代小说》《散文》《散文百家》等刊,出版散文集《小雨中的回忆》《红磨坊》《昨日的风铃》《他乡故乡》《乡村影像》,小说集《黑巷》《唐朝女子》等,多篇小说、散文被《小说月报》《散文选刊》《读者》《中外文摘》等选载。散文《豆芽菜》在日本获奖,散文集《他乡故乡》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散文集《乡村影像》《典藏乡村》分获湖北省第七届、第九届屈原文学奖。
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知名作家温新阶
采访人:朱白丹,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知名作家朱白丹
朱白丹:温老师好,跟您约这个访谈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知为什么您一直在犹豫之中,总是没有下定决心来接受这个访谈?
温新阶:确实约了很长时间,至今我都不是很愿意来做这个访谈。原因有二:一是并没有多大成就值得访,值得谈,一个人最遭人厌恶的是他的名声跟他的成就不匹配,就像个别先进典型一样,他获得的荣誉远远大于他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对这种典型,人们内心是排斥的、抗拒的,排斥、抗拒的方式是敬而远之,所以,这样的先进人物是孤独的。我害怕孤独,最好是选择拒绝;二是我已经老了,本身就不是强弩,又到了末势,还有什么值得夸夸其谈呢?老了,名誉、地位、金钱都看淡了,安静地过日子,没必要再宣传造势。世界是青年人的,青年人当中厉害的很多很多,令我们汗颜,令我们望尘莫及,选择放下是最明智的,继续挣扎,吃相难看。
最后为什么还是接受了这个访谈呢?你策划这个方案是很有意义的,把我列入访谈的名单之中,是看得起我,我又是哪等神圣,非要冷漠地拒绝呢?说你没本事不可怕,说你狂妄自大就有几分可怕。人还是活得不通透,还是一个世俗的人,到不了高远的境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无大出息。
朱白丹:您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其间经历过哪些过程或曲折?
温新阶:我上高中时,偶然看到我们县文化馆办的一本叫做《清江战歌》的刊物,上面刊有小说、散文、诗歌,还有演唱材料,读起来很有意思。高中毕业,在本公社杜家村大队担任民办教师,就试着给《清江战歌》投稿,有好几篇被刊登出来,由此就算爱上了文学。在这期间以及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县文化馆的老师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提升我写作的信心,传授写作技巧,指导我修改作品,我永远不会忘记龚发达馆长以及肖国松、刘明春、陈胜德、赵举海、盛顺锦等诸位老师给我的鼓励和指导!
除了《清江战歌》,另一个对我帮助很大的发表园地就是《三峡日报》(原来叫《宜昌报》《宜昌日报》)的“西陵峡”副刊。几十年来,我在“西陵峡”发表了两百多篇文章,李啸海、肖高沛、陈胜乐、张冬、韩永强、阮仲谋这些编辑对我的扶持和鞭策,令我终生难忘。
温新阶应邀做文学讲座
我只是一个写小文章的小作者,似乎没有真正走上文学之路,一直在文学王国的大门外徘徊,不时向着门里张望,但始终没有跨进门内,所以也说不上什么曲折的过程。
朱白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说:“对于文学爱好者来讲,发表处女作是人生当中重大的节日,非常兴奋,这是一种巨大的鼓励”。处女作对一个作家的成长影响很大,您的处女作发表于何时、何报刊?还记得背后的故事吗?
温新阶:最早的习作变成铅字,记不得具体时间,有了准确记忆的是1983年发表在《中国教育报》上的一篇散文《我和三虎》。这一年,《中国教育报》创刊,该报的副刊“朝晖”举办一个“我和我的学生”的征文,我投过去《我和三虎》。后来,这篇散文评了一等奖,得了150元奖金,我现在一般就以这篇文章作为处女作。后来,我又在“朝晖”发表了好几篇散文,还有《人民教育》的“红烛”副刊也发表了好几篇散文,也得过奖,到深圳参加过颁奖会。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中国教育报》和《人民教育》都没有了文学副刊。很多行业都有自己的文联作协,都办有一份文学刊物,有着1500万从业者的教育战线,非但没有自己的文学组织和文学刊物,连报纸刊物的文学副刊都取消了,我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朱白丹: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是中国作协设立的四大奖项(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之一,您是骏马奖得主,请您介绍一下获奖作品及其获奖情况。
温新阶:我获得的是第七届“骏马奖”,获奖作品是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他乡故乡》,这本书的责编是夷陵区的朱忠运老师,他当时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帮助编辑图书,跟他熟,就找了他。我很佩服朱忠运老师,那么早,他就到处发表中短篇小说(那时,我还不知道小说的倒正),记得《飞天》一年给他发几个小说。我从他那里知道有个《飞天》的刊物,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给《飞天》投稿,小说、散文都投,快三十年了,没投中过一个作品,这是我投稿几十年没投中一篇的唯一的一个刊物。究其原因,除了水平不高之外,也可能风格跟刊物的吻合度比较差。每个刊物都有自己的选稿偏好,这是很正常的。另外,跟《飞天》没有缘分,我一直相信作者跟刊物是有缘分的,没有缘分,往往会擦肩而过。无论怎么说,跟朱老师相比,差距太大了。
2002年,温新阶的散文集《他乡·故乡》荣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2002年9月9日,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在人民大会堂颁奖,给我颁奖的是时任国家民委副主任李晋有。当晚的新闻联播播了消息,很多宜昌人看到了我裤带上挂着的“夷陵通”,很长时间成为一个笑料。
中国作协、国家民委除了给作者颁奖,也给出版社颁了奖。此时,朱忠运老师已经离开长江文艺出版社,我把给出版社颁的奖证复印了一份给了他,不知道这个复印件还在不在。
朱白丹:您的祖籍地在哪?您对祖籍地、居住地的评价。
温新阶:我的祖籍地是监利市的尺八镇,大约是明代,因为水患的原因,迁到长阳,一支落籍今天榔坪镇沙地村的响潭园自然村,另一支则在长阳资丘的杨家桥一带扎根。我出生于响潭园的杨家冲。
祖籍地还是小时候在我曾祖的碑文上看到过,曾祖名温尚书,字经伯,中过秀才,字写得特好,现在响潭园还能看到一些碑文是他写的。他的墓地很大,石碑占地半亩,还有大片柏树。坟前摆着石桌石凳,还有石狮,“文革”中全部拆毁。现在我们去上坟,只能在柏树兜子跟前烧纸。
我至今没有去过祖籍地,请监利的朋友帮忙打听过,也没有打听到啥线索。现在居住地响潭园,属于半高山,山清水秀,物产丰富,玉米、水稻、麦子、黄豆、土豆、红薯都出产,也有茶叶、药用木瓜、生漆、桐油、核桃、板栗等多种经济资源,但是就像长阳的老县长刘光容说的一样:样样有,样样拿不出手。
朱白丹:著名作家贾平凹说:“人人都说故乡好,我也这么说,而且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起商洛,我都是两眼放光。这不仅出自生命的本能,更是我文学立身的全部。”故乡是许多作家绕不开的话题,您笔下的故乡是怎样的?
温新阶:跟所有人一样,我很热爱我的故乡,我有很多写故乡的散文。可以说,我出版的每一本散文集,都有我故乡的影子。最近长江文艺出版社正在策划出版的散文集《乐园志》,全部都是书写我的故乡,写那里的自然风光,写那里的风土人情,写那里的发展变化,写那里小人物的命运。这些文章大部分已经在刊物发表,散文集有望在年内出版。
最近正在写另一种长相的散文《村庄深处》,希望呈现一个完整真实的村庄。有些文章可能也会陆续发表,有些可能发表不出来。
朱白丹:对您影响最大的中外作家及其作品有哪些?
温新阶:对散文写作而言,对我影响大的外国作家有梭罗、泰戈尔,中国作家有沈从文、汪曾祺、贾平凹。梭罗作为自然主义散文的杰出代表,一生写了二十多部散文,他的散文文笔简练,朴实清新,富有思想性,尤其是他的《瓦尔登湖》对我影响较大。泰戈尔是著名诗人 ,一生出版了50多部诗集,他的《飞鸟集》《园丁集》《吉檀迦利》中,博大仁慈的胸怀,独具魅力的人格,以及富有思辨色彩的语言,让我深受启发。
温新阶(左二)2012年荣获“全国十佳教师作家”称号,其散文集《乡村影像》被评为获奖专著
沈从文先生书写湘西的散文一直是我学习的经典,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平淡质朴,不事雕琢,不注重观念的灌输,但发人深思都是我学习的楷模。贾平凹先生早年的商州系列散文今天依然是照耀散文写作道路上的灯塔,是我的枕边书。
最近,参加“南周散文训练营”的培训,李敬泽、李修文、周晓枫、江子、傅菲、庞余亮、塞壬、黑陶的散文带给我们全新的感受,全面挑战了传统散文的写法,今后,可能会受他们的影响更多一些。
朱白丹: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辉煌,年轻人征婚都有“本人爱好文学”表述,现在文学走向小众,请谈谈您的看法。
温新阶: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禁锢了多年的文学刚刚放开不久,面对一种久违的东西,人们的激动、狂热在所难免。长时间没有写作的中国作家,面对充满活力的改革开放,面对民主开放的政治格局,激情澎湃,创作了大量优秀文艺作品,受到读者的热捧。同时,随着对外开放的深入,国外的文学大量输入中国,许多作品和观念闻所未闻,在这种状况下,文学的繁荣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今天,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网络传播的速度之快,形成了几何级数增长的态势,文学不再是人们精神生活的唯一载体,加之文学作品本身逐渐流于题材狭窄和主题肤浅,很多文学作品不能引起人民的共情,还有文坛的隐形腐败,文学变得冷清,变得自说自话,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文学永远不会消失,而且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满足后的厌倦,疲乏,人们必定会回过头来寻找精神慰藉的处方,必然会关注文学,最近已经可以多少看得到这种微妙局势的初萌。如果作家们能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回归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种局势不可能再有了,那是一个值得永久纪念的激情时刻。
朱白丹:您阅读文学以外的书籍有哪些?
温新阶:作为一个教师,教书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在教育战线拿工资,教育的事必须做好。我当老师时,绝不会因为写作影响工作。为了有时间写作,我就要研究怎样以较少的时间取得较好的教学成绩。我不拖堂,不布置太多作业,但考试成绩在全县还是名列前茅(其实现在很多的加班加点都是无用功),饭碗在教育,所以,教育的书必须看。
温新阶应三峡旅游职业技术学院之邀,作《假若下辈子做教师》专题报告
除此之外,也读一些历史思想类的读物,前些年,有一套《在北大听讲座》的书,过一段时间出一本,涉及众多领域,读后深受启发,前些年,每出一本我就买一本,后来再没看到这套书继续出版了,非常遗憾。还有些书,似乎不适宜列出书名。
朱白丹:您写作是先拟提纲,还是一气呵成?还是反复修改?
温新阶:截至目前,我还没有写过长篇作品(所谓的长篇散文其实算不得长篇),所以没列过提纲。作品写完后,不会马上投稿,会放一段时间,会反复修改,文章每看一遍,都会有修改的地方。
朱白丹:除了文学创作,您还有哪些爱好?
温新阶:基本没有什么拈得上筷子的爱好。年轻时,拉二胡,练书法,打乒乓球,写古体诗,都没有弄出啥名堂。随着年龄增长,这些爱好像树上的枝桠,一个一个被时光的风吹落,到目前为止,几乎一无所爱了,
朱白丹:请您谈谈对传统文学、科幻小说、影视文学、非虚构等体裁的看法?
温新阶:对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喜欢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写鬼的,写神的,编排虚假历史故事的,包括科幻题材的作品,我都不适应,我们生活在人间,还是想看看人的故事。当然,现在,人的故事不好写,所以有人要写神写鬼,编排虚假历史。
影视文学,大有可为,可以吸纳更多的受众。影视文学的创作需要作者具备多方面的才能,是对一个写作者综合素质的考验。
非虚构具有广阔的前景,对我们散文作者来说,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
朱白丹:与您最投缘的文友、作家有哪些?你们聚会时谈论文学创作吗?
温新阶:有不少给我提供帮助的老师,也有经常在一起切磋交流的文友,我会永远记住他们,我们在一起也谈文学。前几年。社会上流行的一句话:企业家聚会谈艺术,艺术家聚会谈金钱。现在,金钱不是像前几年那么重要,我们谈金钱的时候也少,谈生活,谈“血流”的时候更多。
朱白丹:有一个成语叫“文人相轻”,您认为作家们、作者们应该怎样做到精诚团结、抱团取暖、共同进步?
温新阶:我觉得,作家们应该相互鼓励,共同进步。对同伴们在创作上取得的成绩,要悦纳,要诚心为之高兴。形成一个既有每个人的个人进取,又有彼此之间的包容和支持的正向风气,推动宜昌文学创作整体水平的提高,提升宜昌文学在全省的地位。
朱白丹:您今后的创作有什么规划?
温新阶:我不是大作家,写点小文章,有感触则写,没冲动则不写,从来没有什么规划,以后也是如此。
我马上就70岁了,有人夸赞说,温老师年届古稀,仍然笔耕不辍,我自己似乎没有感受到70岁。身体尚可,就看看书,写点小文章,哪一天不行了,再做不行的打算。我对一些群天天讨论如何长寿,怎样养生,要防止哪些老年疾病,如何走路,如何喝水,兴趣不大,我没有时间关心讨论这些东西。带孙子,下乡采风,看书,写作,已经够忙了,想不到这些事情上来,管他老不老,一切顺其自然。年届七十,就此别过,也没啥遗憾的。我的写作也是如此,写一篇算一篇,也不一定发表,只是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更没有啥规划。
其实,这很不好!只适合我这种能力不强、志向不高的人。我还是希望年轻的作家们要制定规划,按照规划一步一步向着目标前进,不断攀登新的高峰,不断实现自我价值,也为繁荣宜昌的文学创作奉献力量!
朱白丹:您对初学者有什么建议?
温新阶:文学就像一场马拉松,起步时人很多,到达终点人不多。你如果选定了文学创作这条道路并且决心要达到终点的话,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阅读,二是生活。阅读让你认识更广阔的世界,有时在阅读中还能更好地认识你自己,更多的是改变你自己。二是生活,没有生活,写作会成为无源之水。对多数作家来说,写作就是写生活,写技巧,没有了鲜活的生活,只有技巧,写出来的作品看起来穿得花枝招展,定睛一看,这些衣服穿在一个木乃伊上。
2018年,温新阶历时3年精心创作的长篇散文《夷水之湄》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美国作家斯蒂芬.金说的是另外两点,他说:如果你想成为作家,你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基础工具——也就是基本的写作技巧,二是无法抑制的欲望——那就是你必须想写。他的话,强调了天赋和努力的结合对写作的重要性。写作需要勤奋,更需要天赋,如果你的天赋在别的方面,而不在写作上,没必要在这条道路上痛苦跋涉。
威廉.福克纳从另外的角度定义了写作:写作就是发现你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作家需要发现生活,提炼生活,表达生活,发现生活是最基本的能力。要有独到的发现,要有有意义的发现,发现了,才去提炼,去表达。
朱白丹:再次感谢您接受夷陵文学专访。
温新阶:不客气。
(供图:记者胡振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