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 | 片山多致 寸石生情

恭王府是北京地区唯一保存完整并向社会开放的清代王府。当年，乾隆皇帝宠臣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被乾隆选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和孝公主的额驸，和珅以建造公主府的名义建造了这座宅第。和珅被抄家赐死后，宅第被嘉庆皇帝赐予垂涎此宅的永璘。永璘是乾隆皇帝最小的儿子、嘉庆皇帝的亲弟弟，在死前不久被晋封为亲王。及至其后代奕劻，爵位降至辅国将军，品级已与宅第不符，后此处宅第被咸丰皇帝赐予道光皇帝的皇六子恭亲王奕䜣。

样式雷绘制的西洋门

恭王府花园与府邸一样，有东、中、西三条轴线，其东、西、南三面被土山环抱。园内有多处叠石，被喜仁龙誉为“奇妙的石头造型”，构成了丰富的园林景观。

喜仁龙称，恭王府花园明显是由恭亲王在19世纪中叶以后的十几年间设计的，但其形制严格遵循中国千百年来形成的构造原则。因此，其如画般的美感和令人惊叹的装饰胜于其他对山水的精心开发，水可以干涸，但山仍然屹立，传达出曾遍布于此的浪漫气息。

喜仁龙说，花园中间部分的主入口是扇仿西式的大门，上面却是中文题词“静含太古”，令人惊讶。不过，石质的西洋门并非主持洋务运动的恭亲王所建，早在他入住之前，样式雷（样式雷是一个姓雷的家族，从康熙至光绪年间，雷家七代传人中很多家族成员曾在清朝样式房行使掌案职务，因此而得名，我们熟知的圆明园、颐和园、恭王府花园等很多清代著名建筑群都由样式雷设计）踏勘现状，就惟妙惟肖描绘出西洋门。恭亲王是皇族，恭王府里很多殿堂的命名出自清代皇帝的题名。乾隆皇帝《御制葆光室诗》曰“假山阅世如太古”，意即花园里假山营造的氛围幽静如悠久的万古。西洋门背面为“秀挹恒春”，希望花园如永恒的春天般秀美。

从西洋门进入花园，东西两侧的土山如伸展开的双臂，形成环抱之势，起到障景作用，避免使花园风光一览无余。土山的做法肇自张南垣，他是我国明末清初首屈一指的造园叠山大师，有绘画功底，因此造园叠石不同于旧时不喜用土的做法，而是土山为主，土石相间，土中带石，其首创的这种叠山手法获得很多名士的青睐，并传之子孙——其子张然即奉康熙皇帝之命营造瀛台。土山除了自成景观，还可以种植各种花草树木，营造良好的生态环境和美景。

喜仁龙说，入门后的假山像高大的大门，顶上横放着一块石头。这种设计十分大胆，同时巧妙地将光和投在柔软的深绿色背景上的影子进行了经营。这是样式雷当年的设计，门状的假山给人登堂入室的感觉。

喜仁龙看到：“在第一座庭院的入口处，有一片水塘和一道给水沟，四周是粗糙、天然的石块，其中一些石块也用作台阶。水塘被柳树和皂角树所掩映。”此处叠石用作水塘的驳岸和台阶，在西路方塘水榭同样有这种情况。“在一些地方，柳树扎根于石块当中，树干倾斜在水面上。另一侧，高大的椿树在长廊上方舒展枝叶。就这样，树和建筑搭配水和石头，营造出连续变化的构图。由于塘底没有铺石，草及其他植物在水底扎根，所以这里的水需要经常补充。”方塘水榭的另一端有一组形状奇特的石头，部分浸在水中。这些奇特的石头是石笋，颜色青绿，形似竹笋，笔直细长，可用来营造特殊的石林景致。石笋的位置“西枕奇峰，东邻水榭”，石笋的影子倒映在水塘中，此景名为“凌倒景”。

滴翠岩

滴翠岩居于花园的中心位置和制高点，由中空嶙峋的太湖石叠成，汇集了山径、山洞、山顶、一池三山等多种景观，是恭王府假山中体量最大、景观最丰富的。恭亲王次子载滢称：“岩以太湖石为之，叠壁谽谺，不可具状。复凿池其下，每风幽山静，暮雨初来，则藓迹云根，空翠欲滴，吟啸徘徊，觉世俗尘氛为之一息。”

滴翠岩东西各有一条通向山顶的曲径小道，小道顶端各卧有一个底部带孔的水缸。仆人把水蓄入缸内，水顺着小孔缓缓渗出，石壁间便生出翠绿的苔藓，石黄苔绿，黄绿相间，苍翠欲滴，故名“滴翠岩”。从岩下仰望这组叠石，如同二龙戏珠。

假山顶是整个花园的制高点，顶上的建筑叫“绿天小隐”，建筑前面的平台为“邀月台”，其名称显然源自唐代诗人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载滢诗作《中秋节邀月台邀月》这样写道：“四山荡花影，露泾丹桂香。图书列镜屏，几砚发辉光。朗抱秋水澈，行酒白云乡。高台弄横笛，袅袅余韵长。吹罢复闲咏，托兴歌沧浪。”赏景饮酒，品茗读书，敲诗弄笛，此乐何极！难怪喜仁龙赞美邀月台是花园中的浪漫顶峰。

滴翠岩腹部的秘云洞，被喜仁龙称为花园中最神奇的景致之一。载滢记载：“洞在滴翠岩下，峭石倒垂，曲折深邃，洞深处凿石为蹬，盘旋可至岩上，云窦零芬，苔痕晕翠，元诗地蕴清凉界，仿佛似之。”洞中藏有康熙皇帝御笔所书的福字碑。

岩下小池中有三组叠石，乃是“一池三山”景观，为历代山水园林所用。一池指太液池，象征东海，三山指神话中东海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仙人居之，仙人有长生不老之药，食之可长生不老，与自然共生。这体现了人们向往长生、祈愿基业永久的思想。

恭王府花园还有三口井，除了龙王庙，其他两口井分别位于西山和东路流杯亭。样式雷花园设计图中，即用太湖石建造的假山环绕水井，一则景观丰富，二则把功能性的水井隐蔽起来，相对安全。

沁秋亭

沁秋亭是花园一处重要的文化点景，“亭在垂青樾左近，环以假山怪石，亭中凿石成渠，引山后井水注之，随势回旋，清音雅致，古人流水当鸣琴之句，良有以也”。假山怪石是模仿《兰亭集序》“崇山峻岭”的环境，此外凿石成渠，石渠防渗性较好，避免井水在流转过程中的损失浪费。水声清冷，如若鸣琴，“乍听洗烦嚣，坐久沁心耳。已谐尘外趣，何必深山里”。

片山多致，寸石生情，横看成岭侧成峰，叠石从不同的角度看呈现不同的画面，能营造丰富的景观；还可作为载体，栽种花草树木等各种植物，繁花满枝，绿色茵茵，松竹竞秀，蜂飞蝶舞，再搭配上凉亭、长廊等建筑背景，更加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造园必有山，无山难成园。叠山与理水、建筑、植物并列，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四大要素，营造了“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天然情趣，反映出园主人的品位和追求。秦汉时的假山从“筑土为山”到“构石为山”。唐宋时园林中建造假山之风大盛，出现了不少堆筑假山的能工巧匠。宋徽宗建艮岳于东京（今开封），并以“花石纲”的名义搜罗江南奇花异石运往东京。明清两代又在宋代的基础上把假山技艺引向“一拳代山，一勺代水”的阶段。明代的计成、明清之交的张南垣、清代的戈裕良等假山宗师从实践和理论两方面使当时的假山艺术臻于完善。这样看来，喜仁龙评价“在建造假山方面，中国强于所有国家”，诚非虚言。

（作者系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研究馆员，本文首发于《中国文化报》2023年3月28日8版）

责编：陈红瑛